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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A】Before the Legend 9

*重新编辑一下再保存整篇文字就消失了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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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支着下巴在篝火边发着呆,林子里这会正喧闹得像个集市,缺胳膊少腿的男人们挎着女孩们跳着舞,最得意的那位干脆不去管摇摇欲坠的脑袋,就那么任由他耷拉在脖子上没心没肺地在人群里嚷嚷着蹦来蹦去。

天亮时分,亚瑟念念叨叨着着老头口中的期限,又觉得为此心烦的自己多此一举,向后看或者向前走,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他早就看清了自己是谁,并且在跳进湖里之前就做出了选择,老头子提出的选择题对于他根本就是无效的,或许他应该像这些人一样,笑一笑闹一闹,然后在那个该死的天亮时分到来时老老实实地交出记忆,乖乖地去接受下一世的自己。

亚瑟心烦意乱地想着,帕西瓦尔满头大汗地坐在他身边,然后嘻嘻哈哈地叉开双腿。

“阿瓦隆万岁!”,他举起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大声叫唤着。

亚瑟给了这个跟高文一样“女人与酒高于一切的”的大块头一个白眼,后者毫不客气地用整个身子靠着他,那让亚瑟笼罩在热乎乎的汗水味道里,他骂骂咧咧推着对方,帕西瓦尔却一把搂过他的脖子。

“你真是不合群啊小子”,他口齿不清地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从美丽的姑娘身上移开视线啊。”

他笑嘻嘻地指着不远处对他挥手的金发女孩,亚瑟趁这个空挡终于挣脱了他。

“当然是那个什么了不起的阿瓦隆的奇怪玩法,选择回去还是怎么样的”,他指指头顶,“别跟我说她们还没告诉你,”,亚瑟有点不耐烦,“不过这也没什么可烦心的,我现在可以加入你们了”,他说,“我可不会把自己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预支在种地方,对着一个缺少水分的老头子和一群只知道看着男人胸口和下半身的小姑娘,只有脑子被穴居怪吃掉的蠢货才会那么做。”

亚瑟大声说,帕西瓦尔愣了,“我没遇到过穴居怪,我的脑子也没被谁吃掉,还有你不能就这么骂我是蠢货。”

他有点气鼓鼓地说,这回换亚瑟愣住了,“抱歉?”,他挑挑眉毛。

“我就是那个选择回去的”,帕西瓦尔瞪着他,“就我一个”,他指指跳着舞的那群人,又想了想,“或许还要加上你?”,他又补充道。

亚瑟剜他一眼然后摆摆手,帕西瓦尔低头想了想。

“也许你说的没错,仔细想想那确实挺蠢的,但是我懒得想那些要命的烦心事”,他咧嘴笑着,“我可不知道我那些个操蛋的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翘了辫子艾丽西亚肯定哭得挺惨,我得回去照顾她才行。”

亚瑟给他一个“就因为这个?!”的眼神,大个子摆出一副“那可是我妹妹啊”的理所当然的样子。

所以这世界上直来直去的幸运家伙那么多,他却该死的不是那其中一员。

亚瑟可悲地发现老头的那些话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哼哼唧唧地响起来了,吵闹的人声让他头疼,他想了想,干脆起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就是在漫无目的地胡乱溜达着,半夜的森林里出奇的亮,有萤火虫在他脚边蠢笨地跟着,像是在给他指着路似的。

然后亚瑟看到了那个洞穴,那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太相像,光秃秃的石壁没有杂草和青苔,洞口处还闪着明亮的光。

他走近,往里面瞧着,然后反射性地发出一声惊叹,他看见与矮小洞口截然相反的宽阔内里,洞顶向上延伸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不怎么整齐的石阶或是树枝盘成木架的形状遍布其中,上面摆放着一个个小颗的带着淡蓝色光亮的东西。

亚瑟想起老头子说过的话,不要靠近那个水晶洞,他是这么说来着。

可是啊……他又看看脚下一路为他打着光亮的几只萤火虫,然后叹了口气。

亚瑟觉得自己还算是了解巫师这种生物的,他们总喜欢故弄玄虚地告诉你千万不要做什么,然后勾起你的好奇心,再给你那么点看似无心的助力,最后让你彻彻底底地上钩。

他可以肯定这回自己八成又中了那个老头子的圈套。

他决定不让对方得逞,他转身往洞口外面走,一个亮晶晶的下面挂着小木牌的蓝色小水晶却被推到他面前。

亚瑟有点头疼,那几只萤火虫拎着那个明显比它们大上几倍的水晶,可怜巴巴地在他面前扑腾着小翅膀。

“塔列辛让你们这样做?”,亚瑟问,他觉得对几只萤火虫说话的自己挺傻的,可是其中一只在他话音刚落时飞过来停在他鼻尖上。

“恩……”,亚瑟觉得该把这当做一种肯定的回答,“那你们可真是群坏孩子啊”,他哼出一声。

他犹豫了下,还是在那几只可怜的小家伙快被那块水晶累垮之前接住了它,接着突如其来的画面和声音侵入脑子。

叫喊着的男人,火刑架,战场,争吵的男人和女人,巫师的法杖,奶金色头发的婴儿。

亚瑟大叫一声坐在地上,他丢开那个东西,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这东西不正常”,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觉得应该继续陪你们玩下去了”

他试图起身,却又突然停住,然后他盯着那块水晶下面的小木牌,读着上面的名字。

“乌瑟 潘德拉贡”

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亚瑟想。他确定自己现在有点愤怒了,他不知道塔列辛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想让我钻进我父亲的脑子,看他的记忆?”

他大声质问,可没有人回答。亚瑟咒骂着,踱来踱去,那块水晶安静地躺在地上,让他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乱成一团。

“听着,回去告诉塔列辛,我对我父亲的脑子没有兴趣”,他最后说,“他已经死了,我也是。”

亚瑟说完,转身离开,却又在踏出洞口时停住脚步。

然后他骂骂咧咧地回头,停在那块要命的东西面前。

“好了,他赢了”,亚瑟有些不甘心地说。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住那块水晶再没松开,然后他闭上眼睛。

 

                                           oOo

这是他熟悉的光景,不算大的城池,高耸的石墙,熙熙攘攘的中庭小路,成队走过的骑士和马群,修剪整齐的树冠,整齐列队的卫兵,和长矛交错下隐约可见的栈桥与护城河。

看起来城主是远比安东更加身居高位的骑士,亚瑟抬头看见瞭望塔尖的旗帜,暗红底色,金色龙纹,只属于这片大陆共主的纹章。

他向前走着,穿过眼前的树木和行人的身体,怪异的感觉并没有让他不舒服,亚瑟知道他正身处一个人的回忆中,那个他听尽了充满恶意的故事与传说,却从未谋面的人。

安东不肯过多地讲起乌瑟的事,更多的时候,他宁愿埋头于对满桌子的枯燥文书也不愿意正面回答有关乌瑟的问题。

“你总会知道的”,他的回答永远躲躲闪闪又含糊不清。

亚瑟只认为那是父辈之间的某些难以向他启齿的恩仇,他听话地不去触碰安东不想谈论的底线,却也在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着父亲的样子:

他有着金色头发,蓝色眼睛,鼻梁上的一小撮雀斑,永远不修边幅的皱皱巴巴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瘦高的身形却不算健壮的身形。

亚瑟轻念着这些,接着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乌瑟在教练场一角,他面前高出他一个脑袋的大块头正把半人高的重剑扛在肩膀上得意地笑着。乌瑟显然已经不服输地战斗过了,他的上衣开裂出几道带血的裂痕,膝盖沾着泥土,半边脸上是大块的淤青。他的剑碎掉了半个护手,剑刃相连的地方是未干涸的血迹,他像是已经筋疲力竭地用剑尖撑着自己的身体,对毫发无伤的对手怒目而视。

笑闹着的围观者,压倒性的对战,跪倒在地的败者,一方对另一方的羞辱,亚瑟安静地看着,他的父亲在他不远处,与他相仿的年纪,似曾相识的败北。

他听见围观者的嘲讽声,他们三三两两地经过伏在地上的战败者,高声谈论着有关于国王无能后继者的话题,掺杂着些让人作呕的情色笑话。

亚瑟轻而易举地穿过那些满口污秽的人,乌瑟垂着头,亚瑟在他面前蹲下。

他尚还年轻的父亲看起来比他还要瘦小上许多,亚瑟撑着膝盖盯着眼前的人,数着对方鼻梁上的淡色雀斑。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样,亚瑟伸出手靠在对方头上,乱糟糟的前发弄痒他的手心,他看着乌瑟抬起头,眼神落在他的方向,焦点却不在他身上。

“艾伦”,乌瑟小声嘟嚷。

亚瑟回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人,同样脏兮兮的浅色亚麻半袖和深色马靴,像梅林一样精瘦的身形,对方叹一口气伸出手,穿过亚瑟的身体对着乌瑟,长及鼻梁的深红色碎发乱七八糟地黏在满是汗水的脸上。

“起来吧,地上怪硬的”

他该是跟乌瑟一样的年纪,声音却像是莱昂一样低沉。亚瑟看着被称作艾伦的男人拉起自己的父亲,轻拍他身上的泥土,检查他的伤口,拾起他断掉的护手,整理他乱掉的衣服。

“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然后他说。

“闭嘴!”

亚瑟不知道乌瑟在生什么气,他只看到艾伦的衣领被揪着,刚刚还一声不吭垂头丧气的男人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你怕惹上事情,我可不怕”,乌瑟大声吼着,“我恨透了他们那样诽谤你,艾伦,你参加每一场战斗,你的马总是走在骑士团的最前面,你的身上有那么多伤疤,而那些人看不到这些,却都来揪着我们的关系不放。”

“别那么大声”

“我就是让他们全都听到!”

“乌瑟!”

勇敢却容易冲动,亚瑟算是明白了塔列辛话中含义,他看见对乌瑟的大嗓门无可奈何的人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可是我在乎”,乌瑟咬牙切齿,“你要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他顿了顿,“他们说你跟正常的男人不一样,他们说你对女人的身体没兴趣,他们说你会像那些脑满肠肥的领主一样对小男孩做那种事情,他们还说你接近我是为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满眼憎恶地抹抹嘴唇,又向地上吐着口水。

“我不能忍受我最好的朋友受到这种侮辱!”

乌瑟忿忿地大叫,艾伦安静着不言不语,亚瑟看见他微微低下的头和紧握的拳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见瘦高的红发男人强迫自己扬起下垂的嘴角,露出所能摆出的最大笑脸。

“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么无论是谁想用什么方式来离间我们都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这个人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说着最大的假话,亚瑟想。他看着艾伦搂着乌瑟的脖子,另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他看见男人把乌瑟拉近,用胸膛相对的方式半玩笑式地抱着对方,他看见男人的所有表情埋在乌瑟脖颈间的乱发里,乌瑟看不到,他却看得到。

他看见两个人在笑闹中越走越远,正午的阳光暗淡下来,有黑云和雾气把四周包裹住,吞没两个人的背影。空间扭曲着,嘈杂的人声和雨声,亚瑟感觉到呕吐感和熟悉的头痛,他低下头低声咳嗽着,却感觉到泥浆和杂草的触感。

亚瑟睁开眼睛,四周是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乌云悬在头顶,大雨砸在地上,站起身来,几个身穿深色斗篷的士兵从他身边急行而过。

乌瑟也在他们中间,艾伦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们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是单手剑和短刀,不管沾满泥水的靴子和裤脚,压低了身子在大雨和密草中前行着。

乌瑟看起来稍微年长了些,肩膀上的软甲掩藏不住两臂结实的肌肉线条,他的额头上多了道浅色伤疤,下巴也长出了细细的胡茬。

一小队人以丛生的杂草为掩盖悄无声息地前行着,对撒克逊人的作战,亚瑟推断。 

突然领队的骑士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抬起一只手,队伍迅速停下前行,亚瑟也站在他们中间,越下越大的雨并没有打湿他的衣服,却让埋身在草丛中的士兵们睁不开眼睛。

亚瑟看见乌瑟打颤的牙齿和滴水的前发,他像其他人一样咬紧牙关沉默不言,只是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剑。

他们的头顶是渐渐逼近的黑云,倾盆而下的大雨冲淡周围山坡和树木的颜色,水汽和雨滴声让人喘不过气来,亚瑟想走到乌瑟身边去,却听见武器撕裂空气的声音。

箭雨从他们左侧袭来,尖叫声四起,大雨阻隔了视线,大多数藏身在草丛中的士兵没来得及抽出剑便被钉在地上。

乌瑟慌乱地躲藏着,他的腿上沾了血,斗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用剑劈砍着袭来的凶器,却被脚下的泥浆绊住摔在地上。

一只箭直指他的方向,亚瑟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乌瑟!”

后方传来的喊声盖住了他的,有人在他之前冲到了乌瑟身前,艾伦大声喊着,在乌瑟身前站定,甩开剑身挡下箭雨,用自己的斗篷盖在乌瑟身上。

“他们能看得见我们!”

“巫术啊!”

几个士兵突然满面惊恐,大叫着向山坡下冲去,那些箭像是有生命一样追在他们身后,最后没入他们的身体。

“我不想死在这!”,亚瑟听见乌瑟打颤的声音,来自树林中的攻击像是暂时停止了,雨却还下着,亚瑟看见脚下慢慢延伸开来的暗红色,蜿蜿蜒蜒爬满四散各处的扭曲尸体。

“你不会死在这”,艾伦大声吼道。

第二波箭雨袭来的时候亚瑟下意识地向后退着,他看见乌瑟撑不起受伤的腿,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变得惨白,握剑的手颤颤巍巍,直到另一只箭擦过他的肩膀,右手的剑应声而落。

这是他的回忆,他不会是在这里死去的,亚瑟这样想着,却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像是同乌瑟的感官相连一样,对方的恐惧像是浸入四周的空气向他挤压过来。

他听见一声闷哼,乌瑟的叫喊,一只箭刺入艾伦的手腕,打下他手中的剑,他踉跄的向后几步,乌瑟恐惧地扶住他的身体。

他们失去武器的暴露在箭雨中,乌瑟反射性地伸手护住头部,艾伦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亚瑟不知道红发男人在想着什么,在战场上一瞬的犹豫都事关生死,而他向后一步撑住自己,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箭和雨,他开口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雨声遮盖住他的话。

亚瑟看见乌瑟拾起沾满泥水的剑,挡在他前面的男人突然转身将他按倒在地。

男人用手掌和膝盖撑住自己的身体,把惊恐的乌瑟遮罩在内,凶器呼啸而来,乌瑟大叫着,男人按住他挣扎的手脚。

“你走开!”

乌瑟撕裂嗓音的叫喊,亚瑟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袭向他们的箭被艾伦悉数接下,用他的腰腹,用他的背。

乌瑟瞪大了眼睛,那些箭尖透过红发男人的身体,停在离他几寸的地方,男人的血顺着剑杆流下,滴在他的脸上。

那男人已经死了,亚瑟想,在被第三只箭贯穿的时候,又或是第四只,而他保持着用身体笼罩着乌瑟的姿势,直到承受更多的箭也纹丝不动。

他听见低沉的号角声,有人群从方才攻击袭来的方向冲出来,他们的脸上用蓝色颜料涂抹着咒文样式的痕迹,手持短剑的男人在前方,张满弓箭的女人在后方。

那不是撒克逊人,而是森林里的德鲁伊。

雨势渐小,水汽和着血腥味蒸腾起来,亚瑟捂住嘴巴抑制住干呕的冲动,乌瑟一动不动地躺在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下,越来越多的血迹把他也染成尸体的颜色。

接着他哭了出来,张开嘴巴没有音调的滑稽的高声叫着,他叫着死去男人的名字,却再没有得到过回应。

亚瑟看着他推开眼前的尸体,拔出浸透血的箭头,拍打男人的脸,然后把对方抱在怀里,接着周围像是被笼罩住雾气一般褪了色,雨被屋顶阻隔,乌瑟紧搂着的双手渐渐垂下,他怀里的男人消失了身影,血腥味和喊杀声越来越远,他们周围有了蜡烛的光,一阵凉风,有人推开了营帐的门。

他们还处在这场战役当中,亚瑟想,他闻到药水的味道,细小的啜泣声在房间角落,乌瑟蜷在床边,对走进房间的人不发一言。

“打仗就会死人,你要这副样子到什么时候”

亚瑟熟悉的健壮身形和响亮嗓音,二十岁左右的安东拎起乌瑟的领子对他怒目而视。

“我们打的这是什么仗!罗马人刚刚滚蛋,撒克逊人就来了,而我们现在却跟本就生存在这片大陆上的德鲁伊人对着干!”

他骂骂咧咧地踢翻了一把椅子把乌瑟摔在地上,后者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现在在哪。”

“他不是贵族,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差别,他们打算在明早烧掉他,同其他死掉的人一起”

乌瑟看着安东,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亚瑟害怕起来。

“我知道了”,他说。

亚瑟坐在乌瑟傍边,想了想然后环住对方的肩膀,他知道对方感觉不到这些,可他就是想这么做。

他陪着乌瑟坐了许久,直到蜡烛烧尽,四周一片岑寂漆黑,门外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乌瑟在这时候站起身来,理理乱掉的上衣,推开房门,对遇见的士兵寻常地打着招呼。

他要去哪,亚瑟想,他紧跟着乌瑟往前走着,穿过营帐间的火把,路过散发着尘土味道的马群,然后他们在营帐后方不远处的空地上站定,乌瑟顿了顿又向前走去,亚瑟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看见一座尸堆,被染成暗红的尸体像是死去的牲畜一样被肆意丢弃着,失去了痛觉和感官的尸体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血已经变得黏稠,从断裂的皮肤机理中安静地向下淌着。

亚瑟不敢上前,他知道乌瑟在那里翻找着什么,眼前的人不言不语,安静甚至有些悠闲地移开一具一具尸体,亚瑟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等到天色将明,乌瑟像是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亚瑟上前一步,看见艾伦的尸体。

他以为乌瑟会哭出来,可后者只是抱起男人的身体向树林的方向走着,他们在树林尽头的湖边停下,那里停着一只小船,乌瑟稍稍犹豫了下,接着向它走去。

他把艾伦放在小船上,用手清理干净他的脸,整理好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放上自己的剑,然后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

亚瑟站在乌瑟身边,看着小船消失在湖心的浓雾里,他年轻的父亲没有流眼泪,只是突然抽出了腰间短剑。

亚瑟惊愕地看着他转身像营帐方向跑去,躲过巡逻士兵的视线,推开最里边的那间房门。屋内被捆绑着的男人因为光亮微微眯起眼睛,他看见乌瑟手中的短剑惊恐地张开嘴巴,却再也没发出声音。

乌瑟快步上前,一手捂住男人的嘴,另一只手把短剑搭上男人的喉咙,他不紧不慢地自左到右在割开男人的脖子,血喷涌而出,溅在亚瑟脚下。

德鲁伊俘虏睁大眼睛倒在地上,乌瑟把短剑上的血在已死的男人身上涂抹干净。他们推开房门的时候听见女人的尖叫声,几个士兵大笑着将一个衣不蔽体的德鲁伊女人拖行而过,亚瑟看见红了眼睛的男人们将俘虏拖进马棚,女人的金色长发沾着泥土和草根,身上脸上是浮肿和瘀伤。

而乌瑟就站在不远处,对着眼前的恶行冷眼旁观。

有什么东西在那场战斗中与艾伦一同死去了,亚瑟想,他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他在男人们的哄笑声中他看见了俘虏的脸,绿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恶狠狠地眼神,他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张脸。

薇薇安。

一直以来模糊不清的东西突然在一瞬间明晰起来,亚瑟看着薇薇安咬紧牙关看向他们的方向,她的眼神穿过亚瑟锁定住乌瑟,口中的刚要念出的咒语被被吞进痛呼中。

亚瑟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听见骨骼扭曲的脆响,撕裂衣料的声音,男人的下流哄笑,他抬头看向乌瑟,后者抬起下巴挑起嘴角,像是不可一世的国王。

他们所在的土地渐渐变成墨绿色的地毯,四周的旷野被石墙和玻璃窗围起,乌瑟的脸上长出皱纹,鬓角掺上灰白色,他的身后出现暗金色的王座,他身上沾着血迹的衣服变成暗红镶金的华服,他在王座上坐下,整个大厅的人对他俯首。

他看起来老了许多,他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他身上披着属于国王的繁复披风,他的身后站着同样年长了的安东,他的手边是金色的权杖,窗外的是翻飞的龙纹旗帜,艾伦该是死去了许多年,而他也已经是这片大陆的共主了。

“那么”,他开了口,“德鲁伊的最高祭司,为何会拜访我的城池。”

“我带来您最需要的东西。”

有人从议事厅的大门大步走来,他用足以灌满整个大厅的声音大声回答,摘下暗色的兜帽,露出瘦削白皙的脸。

那是比亚瑟记忆中还要年轻上一些的梅林,穿着那件亚瑟熟悉的墨绿色长袍,拿着那只半人高的手杖,乱糟糟的黑发,突出的颧骨,看起来瘦弱到经不起任何一个骑士轻轻的一拳。

“是谁忘记了拿走巫师的手杖”,乌瑟懒洋洋地说。

几个骑士上前按住巫师的肩膀,后者没有反抗,他们拿走巫师的法杖,然后强迫他在王座下跪下。

“我带来您最需要的东西”

梅林低沉的声音有些疲倦,两个黑眼圈醒目的印在巫师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虚弱。

“在我的土地上没有德鲁伊说话的权力”,乌瑟冷冰冰地回应,“到战场上去说吧”

“我要说的事有关您的后继者”,梅林抬起眼睛,“还有关德鲁伊的某个古老的的魔药”

大厅中骚动起来,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偷偷看着国王的脸色,乌瑟却反常地没有命令士兵收拾了口不择言的德鲁伊巫师。

“所有人离开”,他指着梅林,“只有他留下”

亚瑟知道这两个人正要提及的是有关于自己出生的事,梅林拍拍膝盖站起身来,乌瑟皱着眉头默许他的无礼。

“说吧”,他命令道。

“去年春天摩高斯王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洛特声称是您最强力的支持者,却从您开始登上共主之位后便在边境线上有意无意地制造着事端,而现在他拥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您却一直膝下无子,谁能来当您的后继者呢?”,梅林说,“您不愿意留下私生子,伊格赖恩王后的肚子又毫无动静,而洛特就要把他的大儿子送来做您的骑士了,在那个洛特身边长大的孩子,您说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乌瑟危险地眯起眼睛。

“而这片大陆上再没有那个部落比起德鲁伊更加通晓生命之理,这也是我们在不停歇的屠杀和战乱中得以存续的关键……”

“你称那为屠杀?”,乌瑟大笑,“七年前是你们的人先打了过来,我没有理由对送上门来的挑衅坐视不理”

“我没有允许那次袭击,那是不能代表德鲁伊意志的独断,那场战役的谋划者本人和他的军队都已经在您的手上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您却在五年内对我们的人穷追不舍。”

“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苟延残喘的弱小部族,或是这片大陆共主的继承人,孰轻孰重。”,梅林平静地说,亚瑟却知道他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巫师身体里的魔法正回应着他的情绪,在空旷的议事厅中四处流窜着。

“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会帮助您得到一个健康强壮的后继者”

亚瑟看着梅林在乌瑟面前跪下,那些骚动着的魔法归于平静,巫师在王座下深深低下头。

梅林从没对他说过这些,也不可能会对他说这些。安东对梅林礼遇有加,骑士们也从没对巫师表示出明显的恶意,他知道世间流传着有关于德鲁伊人用恶毒的魔咒玩弄人心甚至食人肉体的传闻,他知道因此直到现在许多德鲁伊人还不得不远离村落镇子,躲藏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丛林中过活,可他没想过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他知道梅林厌恶向别人低头,甚至开口向别人求助,而现在他跪下,提出卑微的条件,向仇敌为族人请求着生存的权力。

他突然厌恶起自己来,他甚至不明白梅林为什么还要把同乌瑟十分相像的自己留在身边,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十几年间被那个可笑的预言所禁锢而不得不养大仇敌的孩子。

乌瑟在沉默许久之后开了口,亚瑟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的父亲保持着坐在王座上的姿势,身体却迅速变得佝偻起来,那些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手,王座褪了色,议事厅不见了梅林的踪影,接着一个老妇跪倒在越发苍老的国王面前,亲吻他的衣角。

“您的骑士救下了我的女儿,您的儿子也将收到女神的庇佑”

德鲁伊老妇的声音颤颤巍巍,在被两个骑士催促着离开时对王座上的乌瑟深深俯首,亚瑟走上王座下的矮台阶,在乌瑟面前蹲下。

他的父亲看着脚尖发呆,亚瑟自下而上看着对方的脸。

他看上去很疲惫,皱纹在他的眼眶周围,声音细小地叹着气,然后把表情埋在手掌里。

要是有人能在这里,听他说说话就好了,亚瑟想。

他把手覆在对方膝盖上,乌瑟在许久之后抬起头来,四下无人,没有灯火的房间跟着渐晚的天色暗下来。

“我成了这个样子,这都是你的错啊,蠢货”,乌瑟突然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

许久之后亚瑟终于明白话中所指,而乌瑟已经扯下头上的王冠和肩上的披风发泄似的砸在地上。

后来他又说了更多的话,有关于什么回不去的少年时光,什么没到死都没说来的那句话,有关于什么自私的混蛋,也有关于恐惧,悔恨和深深的自厌,他在偌大的房间里大喊大叫,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又极端的骂人话,然后他跪坐在地上,四周变成昏暗的橙色,他们的周围出现了床和椅子,刺鼻的熏香和药水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悄声哭泣,床上的女人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乌瑟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你说那会有用的”,他用有些怪异的语调说,“你说你那该死的魔法是安全的”

“我……我很抱歉……”,梅林手足无措地瞪大眼睛,他的两只手上沾了血,长袍上也是星星点点的污迹,“我发誓我已经竭尽所能……真的很抱歉……我没有在找借口……我发誓……王后的身体的确不适合生产,您记得我们商量过……”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乌瑟突然起身,拔出佩剑指向梅林,“无辜的德鲁伊怎么会有错,‘他们只是想要不被打扰地生活’,‘他们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哦,可怜的德鲁伊’”,他夸张地大笑,又目眦尽裂地叫喊着,“没错,这都怪我,我早该看出这是预谋已久的阴谋!”

梅林焦急地摇着头,乌瑟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

“我是昏了头才会受到你的蛊惑!去死吧!你们所有人!”,他流着眼泪尖叫着,“安东!”,他大声命令着,“揪出城里所有的德鲁伊!在听到求饶声之前杀掉他们!所有人!一个不留!”

他把梅林扔在地上,接着大喊大叫。

“然后找到那些肮脏的,躲在森林里的女巫,用长矛刺死她们,在她们的喉咙上,让她们再也念不出邪恶的咒语!”

然后他躺在地上,像个乱叫的小孩一样哭泣,安东紧握拳头神情复杂死看着梅林,后者跪坐在地上不停地道歉。

然后亚瑟听见小孩的哭声,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走进房间,乌瑟抬起眼睛。

“这就是那个魔法生出来的杂种?”,他咬牙切齿地说,亚瑟感到一阵心悸,他本能地缩了缩,接着感觉有谁怒气冲冲地从他身边走过。

“这是你的孩子!看清楚!”,安东上前拽起乌瑟的胳膊,红着眼睛不顾礼数地对乌瑟大吼,“他是魔法给你的,也是你和伊格赖恩孩子,伊格赖恩用尽全力才把他留给你,她死了可是亚瑟还在!你他妈的要是再说一句……”

“伊格赖恩死了”,乌瑟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攀着安东哭了起来,“连她也走了”

他抹着眼泪接过襁褓,亚瑟看着还是婴儿的自己乱胡乱抓着乌瑟的脸,乌瑟的眼泪砸在襁褓上,婴儿对他笑,他却啜泣得更厉害了。

“安东,我不理解”,他看着骑士,“我不值得这个孩子,我这么坏,我坏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早在在九年前就该死在那个战场上,为什么我还会活到现在。”

他停止哭泣,却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似的说着这些,亚瑟觉得自己无法承受更多了。他闭上眼睛,安东的叫喊声在耳边隆隆作响,然后他听见更噪杂的叫喊声,木料燃烧的噼啪作响声,还有刀剑相碰的响声和冷风的呼啸声。

亚瑟张开眼睛,他的眼前是燃烧着的城池,身后是漆黑的森林,尖锐的女声吟唱着咒文,有火焰凝结成箭矢的形状从森林里射出。

乌瑟用后背承受住了攻击,他踉踉跄跄,然后用剑鞘撑住身体,他剧烈地咳嗽出鲜血,却不想拔剑还手似的用手紧紧锁住刀盘,又一次的攻击被瞬间张开的淡蓝色屏障生生挡住,梅林挡在乌瑟与攻击者之间,法杖横在身前,眼中金光未散,金色头发的女人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与梅林不同的细长法杖四周缠绕着火焰,舔在她身上,却没留下灼烧的痕迹。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梅林”,薇薇安讥讽道。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梅林反问,“你说你去了少女之屋,你说你要成为女祭司,可你在这里,使用着禁忌的黑魔法,你骗了我。”

“因为我得看着潘德拉贡在我眼前咽气才行”,女巫咯咯地笑起来,“所有的潘德拉贡,每一个。”

她咧开红嘴唇冲着乌瑟怀里的婴儿摆摆手,乌瑟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我不能让你杀了他”,梅林艰难地说,他张开五指对着女巫,后者饶有兴致地歪着头,“亚瑟是我们中唯一无罪的那个,我不能……”

“可那些事情他以后总会做”,薇薇安打断他,“他是德鲁伊的隐患,潘德拉贡们永远残暴嗜杀又不知悔改。而你现在替他们说话,我的梅林啊”,她尖声笑起来,“我真想把你也杀了”,她舔着嘴唇,“或是把你锁起来,让你品尝我曾经经历过的,那或许能治好你坏掉的脑子。”

梅林哆嗦了一下露出歉疚的眼神,女巫在这个时候欺身上前,火焰从她手掌窜上梅林的脸,后者惊慌地躲开,然后后退一步站定,巫师像是犹豫了几秒,却又在下一瞬间将手按上女巫的下腹,他甚至没使用那只法杖,咒文在薇薇安身体上炸裂开来,女巫尖叫着后退,火焰随着她胡乱挥动的手臂四散在空气中,梅林伸出手掌将它们挡在半空,接着犹犹豫豫地向正缩在地上的女巫走过去。

然后他猛然停下,薇薇安用只剩半截的法杖颤抖地指着他。

“最伟大的魔法师?德鲁伊的最高祭司?强大的魔法给了你审判别人的权力吗!该死的!梅林!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伪善者!看看你用德鲁伊的魔法做了什么!该死!你背叛了它们!你不配拥有它们!”

她大声叫喊,试图再次向梅林冲过来却把自己摔倒在地。

“我承受残酷的训练等到今天,你却不肯给我复仇的机会!”

“对不起……”

梅林悄声回答,女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叛徒!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带着哭腔向梅林掷出手上的半截法杖,上面还残留着火焰,这次梅林却没有躲闪。

火焰把他的侧脸烧伤小小的一块,巫师没去管它,他蹲下查看着乌瑟的样子,后者给对他虚弱地笑笑。

“你阻止她杀我,可我还是会死在这的。”

“只要你不想”,梅林固执地说,“你可以跟我离开,然后再寻找反击的机会。”

“那没可能了”,乌瑟摇摇头,“我的骑士不再信任我了,谁会把王国托付给一个自私又冲动的可怜虫呢。而我也不想像丧家之犬一样去德鲁伊的地方苟活”,他又说,“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就在今天,就在这。”

然后他把婴儿递给梅林,“带他走吧”,他说,“我不值得这孩子,跟他在一起,别丢下他,别告诉他关于我的事。”

婴儿在梅林怀里哭闹起来,乌瑟伸手捏捏他的脸,然后起身,把后背留给巫师。

“我不会对做过的事情道歉”,他说,一边抽出长剑,燃烧的城门人影攒动,有几个向着他们的方向叫喊起来。

“我知道”,梅林低声回答。

“但是我可以对你说谢谢”,乌瑟像是如释重负地大声说,然后他踩着薄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声口哨响起,黑马顺从地伏在巫师身前,梅林攥着它的鬃毛翻身而上,回头看着独自一人举剑而立的乌瑟,接着轻念咒语,带着大声啼哭的婴儿向着森林头也不回地奔去。

 

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个了,亚瑟想,他跟着乌瑟向前走着,然后站定。

“我搞砸了所有的,你还会想见到我吗”,乌瑟开口,对着什么人说。

“你会的吧”,他又自顾自地回答,“你会大声骂我然后狠狠揍我一顿,我真想念那个。”

“上天竟然赐给我一个孩子,艾伦,你能想象得到吗”,他笑出声来,“他又小又软,出生那天像是个泡皱了的猴子,可我没能给他什么,他将不得不背负我做过的混账事,他会被小孩子欺负,被骑士们看不起,他会恨我的吧,‘你的父亲是个热衷杀戮的嗜血怪物’,‘他没能赶走那些烧掉我们村庄的撒克逊人,因为他连自己都管不好’,‘他在王后死后终日酗酒不理战事,让洛特伺机而入丢了王冠和城池’,‘他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在战场上像个胆小鬼,葬送了挚友的性命’”,他像是在讲述他人故事一样云淡风轻地说着,那些句子钻在亚瑟心上,让他眼睛发酸。

“我想看他长大,亲手教他用剑,给他戴上王冠,看他升起战旗,然后看着他带回他爱的姑娘,为他的幸福祝福……他还那么小,甚至都不能开口叫我一声父亲。”

“可我还有责任要尽,还有债要还。”,他低声说,“你说他会怎么看我呢,他会恨我厌恶我吧”,他自嘲地笑笑,有人向他们的方向奔跑过来,用剑指着他叫喊着,乌瑟上前一步,用染血的手丢开剑鞘。

“可是艾伦,我想在这点所剩无几的生命里竭尽全力去爱他,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亚瑟,可是只要我这样做了,他就一定能知道的吧。”

亚瑟看见他的父亲单手扯下翻飞的披风,抹掉嘴角的血迹,压低身子摆好架势,血滴滴答答流在他脚下,碎雪染白他的头发。

那些呼啸而来的战马渐渐逼近他们,亚瑟把额头抵在对方后背上,他流着眼泪叫着父亲,然后看见空间扭曲的样子。这次他没再看见其他的什么,乌瑟挥剑冲进马群的光景被渐渐坍塌的四周挤压,变暗。亚瑟知道自己要醒了,在碎裂的世界中他看见乌瑟被长矛贯穿,雪地变成红色,他没有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得看完这些,有关于乌瑟 潘德拉贡的念想与苦痛,固执与妥协,深陷复仇与幡然悔悟,不被人爱与渴望爱人,丢盔弃甲与直面死亡,他得见证这些,没有谁比他更有权力见证这些。

然后黑暗降临。

 

                                             oOo

亚瑟在洞穴里醒来,他在有点凉的地上躺了许久来找回自己身处这个世界的感觉,眼前的淡蓝色水晶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那块小小的名牌轻微晃了晃,又安静的不动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那些他在父亲回忆中经历的光景时不时跳回脑子,那大多掺杂了令人悲伤的情愫,亚瑟却感到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像是恶灵一般缠绕在他身上,如影随形,一点一点压垮他的那件事。

有关于为什么会在那个预言里,那个预言又为什么会选中他,他突然觉得十几年间对于这件事情的不解和愤怒都可笑至极。

他不了解乌瑟,也不了解梅林,塔列辛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妄自菲薄的小鬼,他缩在那个自己建造的壳里自怨自艾,触碰到壳的边缘便又懦弱地退回去。

而现在他明白了,抛去那些,他只想着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乌瑟把德鲁伊人从森林深处逼到绝路,没有抵挡住撒克逊人的攻势,又让一个真正热衷权位的虚伪之徒夺去共主之位。

梅林倾尽所有试图改变这些,他寻求一个为德鲁伊人正名的机会,还有一个不再四分五裂的大陆。

而这些,梅林想要达成的事,他的父亲没有做好,没有完成的事,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接着把它做下去,亚瑟不想那个人是什么别的谁。

那最好是他,也只能是他。

所以看吧,是预言选择了人,还是人影响了预言,这是永恒的无解之题。而他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辈与永生的巫师,由于那些争斗与谅解,本不相关的因果线被偶然又必然地交叠,而他成为一切因果的交汇点,也理所当然地该被那个预言选中。

 

亚瑟看见光亮透过石墙的缝隙照射进来,浓雾散了,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他翻身坐起,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属于乌瑟的记忆水晶,然后向湖边的方向跑去。

小船在泊在湖边,帕西瓦尔一个人躺在船上,懒洋洋地对他打着招呼。

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们一反常态地安静地盯着他。塔列辛看见他的时候显得有点吃惊,那神情又转瞬即逝。

这家伙绝对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蛋,亚瑟想。

“你昨晚是故意对我说那个的吧”,他经过塔列辛身边时撇撇嘴说。

“我说了什么?”,老人故作吃惊的样子。

“什么死后之人的记忆,什么不要去那个水晶洞,您的记性还真够差的。”

“你真的去了?!”,塔列辛夸张地捂住嘴巴,然后啧啧地摇着头,“我说过现在的年轻人靠不住。”

后面这句是对着身后的女孩说的,后者直接无视掉他的话,却上前一步握住亚瑟的手。

“你做出决定了?”,她怯生生地向他确认着,“你不会后悔对吗?”

亚瑟点点头,女孩把他又抓紧了些,“那就替我们好好照顾他,你会做到的吧?”

亚瑟咧嘴笑着,他回握对方的手,然后低头轻啄对方的手背,女孩微微红了脸,然后在他的侧脸轻吻。

“我们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见面了,邋遢又愚蠢的小鬼。”,塔列辛在他踏上渡船时怪声怪气地嚷嚷着。

“祈祷你能活到那会吧,脏兮兮的老头子”,亚瑟爽快地回敬道。

渡船离开湖边,老人和女孩们隐藏在橡树的阴影和水汽里,然后他们向着对岸的浓雾驶去,悬浮在天空中的那片大陆渐渐消失不见,这时候亚瑟听到老人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里可是阿瓦隆啊。”

是啊,亚瑟想,这是时间停滞的永恒之地,是他注定要回到的地方,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回去,回到他身边,坦荡地面对他该面对的,说出他想说的,拥抱他想拥抱的人,告诉他在这个身后之地发生的所有,求得他的原谅,然后与他一起走下去。

在他们彻底进入浓雾之前帕西瓦尔开了口。

“他们说你是预言中的阿尔比恩之王”

亚瑟愣了,却没有反驳。

“你会帮助像我们这样的人吧。”

“比如让你穿上那身骑士铠甲?”

“骑士头衔不会授予给一个非贵族出身的人,这不符合常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宣称要击退撒克逊人,统一这片大陆,这也同样不合常理”

“没错”,帕西瓦尔沉默几秒,“可挺奇怪的,你这样说了,我就觉得这事一定能成似的。”

亚瑟笑出声来,浓雾将他们彻底包围。

 

TBC

 

2016-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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