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Merlin开始怀疑那个金色头发的军官是否有什么精神疾病，尤其是在他第一次走进那个出租给自己的“破旧”房间之后。

房间不大，一张大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墙壁被贴上雕纹的墙纸，房间左边是占据了半个墙面的木质壁橱，颜色有些老旧却是上好的红木材料，透过壁橱的暗色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的小型金属雕塑，椭圆型的矩阵花纹壁挂被安置在大床上方的墙壁上。

Merlin突然认为他不该穿着鞋子踏在那块深蓝色的地毯上。

“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结结巴巴的问着

“搞错了什么”，Arthur轻快的回答

“您管这叫“破旧”？”

“恩……”,Arthur搔着鼻梁，“在我的家乡，这就算是破旧，恩，就是这样”

 

Merlin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乡能培养把人培养出如此奇特的价值观，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是被可怜了。

而在住进Arthur家里第一个早上他准备出门时，Merlin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你的外套呢”，Arthur盯着他的毛衣马甲问

“我认为三月份的天气已经不需要穿外套了，先生”，Merlin迅速背上布包，想赶快结束对话。

Arthur上下打量着全身透着不耐烦气息的Merlin，眉头紧锁，“如果我没记错几天前好像有个家伙差点冻死在外面”

是这么回事儿，可是我就快迟到了你能尽快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话吗，Merlin心里叨念着。

 

他不穿外套的原因是那件在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沾上了Arthur的血迹，在尝试了四遍仍然无法去掉沾染了半个身子的污渍之后，Merlin决定放弃那件唯一的冬衣，挨冻怎么也好过穿着一件带血的外套大张旗鼓的走在街上。

Arthur问这些话的原因他大概是明白的，作为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在提供给Merlin本来根本不可能负担的起的房间，又仅收他远低于平均价的房租之后，Merlin开始渐渐想明白了。

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尤其在这种年头。能从提供给底层人一些“善意”的施舍中得到些满足，对于他们那些整天都在取人性命的军官来说也是某些必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或者，Arthur只是在报答自己救了他的命。这说不通，Merlin想，在对方把自己从桥洞下面捡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两清了。

不管怎样，Merlin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堵。

他是很冷的，却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被照顾的那一方，这年头欠谁的人情都不好还。

他不想被施舍，尤其是被穿着那身军服的人。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Merlin却开始怀疑起是否应该在这间房子里面继续住下去。

“这个大小你应该能穿”，Arthur双手提在一件褐色大衣的肩线上，向Merlin展示着。

大衣的长度看起来到他的膝盖上面一点，领口处一圈褐色的毛皮，颜色看起来有些旧了，穿在身上却一定无比缓和。

Merlin有些不知所措，他愣愣的按着Arthur的指示抬起手臂让对方把大衣套在自己身上，内里细细的毛绒贴合着上身，瞬间传来一阵温暖。

Merlin张了张口，又略显尴尬的闭上了。

“我就知道会很合身”，Arthur托着下巴打量着穿上大衣的Merlin，“这是我十五岁时候的衣服”，他笑着说，“天呐，Merlin，你真该多吃点，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十八岁的成年男人”

那之后他的房东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Merlin记得不是很清晰，他只记得整个晚上都被那种不知名的怪异情绪憋闷的心烦。

像是本以为早就忘记了被温柔对待的滋味，那些被他丢下许久的感觉又开始可悲地蠢蠢欲动起来。

他不想白白得到这些。

这些东西，他是一定要还的。

 

                                               oOo

Merlin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军队在前线打得激烈，Richter先生的订单也越来越多，可分给他们的薪水却丝毫不见上涨。

Arthur大部分时间比他回来得更要晚些，有些时候，Merlin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听见开门声的。就算从Merlin看来，Arthur的时间表也排的太过紧张了些，早上七点一刻就匆匆离开家，有些时候直到半夜才会回来，看起来，他的房东还算是个对工作尽职尽责的人。

Arthur会带着枪，两把，一把放在大衣口袋，一把插在腰间皮带的枪袋里。可Merlin不认为他是个会经常用枪的人，他的外套总是被整理的干净整齐，每天回家时的样子和出门时的并无区别，有些时候，他会带着那个褐色的小皮箱，大多数时，Merlin瞥见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写满了字的薄册子或者一些零碎的纸张。看起来即使是在军队里，Arthur做的也不过是些文职类的事情。

心里什么地方像是暗暗松了口气。

 

在对方连续一个星期凌晨才回到家之后，Merlin开始纠结着是否应该做些什么，因为他有时候会被钥匙开锁的声音弄醒，然后从门缝里悄悄瞥见Arthur随手脱下大衣之后胡乱往嘴里塞着面包的情景。

看样子这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家伙并不是很会照顾自己，Merlin思量着。

第一天，Merlin在睡觉前在门厅的桌子上放上了一小盘食物，两片咸肉，煎过的面包，还有一只煮蛋。

第二天，他在盘子里换上了半条青鱼。

Merlin不知道Arthur是不是吃得惯这些东西，他还不清楚军人用的食物配给卡和他的是否一样。但他并没有去动Arthur厨房里面的储藏柜，几天来，他放在盘子里的食物全都是用他自己的钱和配给卡换来的，虽然这让Merlin着实饿了几天肚子，但是心里的踏实感，远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偷偷给Arthur做晚饭吃的第五天早上，Merlin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信封。Arthur像是早早出门了，Merlin抽出信封里面的纸张，不像是二十三岁男人写出的圆润字体大大的写满了半张信纸。

谢谢你的晚饭，它们真的美妙极了

另，我非常期待能继续吃到这些，如果你肯为我做下去，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Merlin一惊，几张纸币和几枚硬币从信封中掉了出来。

Merlin盯着手中的信纸和钱，重重的咬着下唇。

 

我是为了还你的东西才做的这些啊，他酸涩的想，这样一来，不是欠的更多了。

 

                                            oOo

第一次见到Gawaine，是在五月份的一个晚上。

Richter先生破天荒的提前两天把薪水发了给了他们，Merlin思前想后，还是去买了一件新衬衫。为了节约资源以便供给前线，政府规定四月到九月每人只允许购置一件衬衫，Merlin想着要买件结实抗磨的，便在挑选衬衫材质上多花了一些时间。

回到家的时候，宵禁的哨声已经响起来了，Merlin一边蹭着鞋上的泥土一边和Arthur打着招呼，却冷不防地被拉进一个拥抱里。

“Arthur说的一点不差”，迎面抱着他的人顺手拍着他的后背，大声笑着，“你身上还真是一点肉都没有”。

 

直到被Arthur拉到椅子上坐下，看着面前一头黑色头发的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时候，Merlin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我是Gawaine”，男人向前探着身子像是要凑到Merlin脸上，迫不及待的向他伸出右手。

Merlin花了几秒才晃过神来，对方却已经开始扳着他的肩膀打量起来。

“哦……乖乖的小可怜……看啊Arthur，他真的就那么小一点”，Gawaine的表情活像见到了什么未知生物，在肩头上动来动去上下抚摸的大手让Merlin有些尴尬。

“看看，他被吓坏了”，Gawaine嘟起嘴像是在哄几岁大的孩子，“放心，我才不会像Morgana那个疯女人一样吓唬你”

“Gawaine！”，Arthur突然抬高了声音，责难的口吻。

Gawaine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又把手滑到Merlin腰上。

“你就是Merlin吧！Arthur总是说起你的事，说实话你能忍受他这样的人我还是很震惊的……”

后来Gawaine说了什么Merlin没有注意听，他只记得那个人手舞足蹈的兀自说了十几分钟之后，干脆整个人蹲坐在椅子上，然后在Merlin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讲起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他的奇闻艳史来。Merlin认命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一旁开始打哈欠的Arthur，然后被对方丢来一个带着满满怜悯的眼神。

“不如来我那儿住吧！怎么样！”，Gawaine搂着Merlin的肩膀指着Arthur越来越黑的脸色，“和这种坏心眼的老男人住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来我那儿……”

“Gawaine！闭上你的嘴！不然我现在就让Morgana过来教教你什么叫做安静。”，Arthur向Merlin做着抱歉的神情，把扔在试图向Merlin喋喋不休的Gawaine生拉硬拽扯进房间。

 

看起来他的房东的交际圈大有问题，被扔在门厅的Merlin呆呆的想。

凶神恶煞的女人，穿着考究长相英俊却很有可能是个白痴的话唠男人，天知道Arthur跟这样的人呆在一块又会被传染上什么疾病，Merlin开始真心为着年轻房东的健康做起了打算。

 

那天晚上Arthur的书房亮了整夜的灯，Gawaine像是一直呆在那个房间里，晚上起床喝水时，Merlin隐约听到两个人悄悄说话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不一会又掺进了像是发送电报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Gawaine在离开时给了Merlin一个大大的拥抱。

“真是个好孩子”，对方拍着他的后背，大声笑着。

虽然被当成小孩子般对待让Merlin有些尴尬，但是对方的拥抱，他却并不讨厌。

 

Gawaine是Arthur的大学同窗，Krup家的公子，和Arthur一样三八年从慕尼黑大学毕业。即使是这样的无名小卒，也是听过Krup这个姓氏的，暗有名的财阀，中支持政府军备的大人物，Merlin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原来有着如此显赫的身份，更让他觉得离谱的是，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能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Gawaine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家里，有时候还会带些吃的东西过来，在这个市面上只剩下苹果一种水果的年头，人生第一次尝到干邑是什么滋味的Merlin还是对这个总是对他动手动脚的公子哥心存感谢的。

Gawaine每次都会在Arthur的书房呆到很晚，Merlin有时会忍不住好奇想去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Morgana举着手枪时冷冷的表情却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脑子里。

 

Merlin从没进过Arthur的书房。他的房东常常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到很晚，Merlin曾经不小心从半掩的房门中偷瞄过一眼，却看见Arthur侧着脸紧贴着收音机神情紧张的样子。

军队里的人也会想去听外国的广播吗，Merlin想，禁止收听外国广播的告示大街小巷的传播着，“优秀的德国人不会做这样的事”“违反者将被投入监狱”“那是英国人企图削弱我们斗志的手段”，特别录制的宣传片上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嘶声力竭的叫唤着几个乏味的句子。小的时候他们想去听外国的广播只能把收音机的声音放到最小，然后把耳朵仅仅贴在上面才行，就像现在Arthur这个样子。

所以他们因为这事儿把许多人扔进监狱，到头来自己的人倒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做着他们所说的“犯法”的事情了，Merlin忿忿的想。

 

Merlin搬进来快四个月的时候，Arthur开始去他工作的工厂门口等他。虽然Merlin记得几个星期之前对方像是提过这件事，可真正在工厂大门口见到Arthur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Arthur拎着那件四角有点磨损的小皮箱，上身的军服大敞四开的露出领口下面的皮肤，袖口捋到手肘，前额的金色头发被胡乱揉到一边。

“怎么这么慢，我已经快要被热死了”，当Merlin瞪大眼睛盯着他的时候，Arthur不耐烦的说。

路过的工友开始不停的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几个忍不住的甚至上前搭上话来。Merlin有些尴尬的站在Arthur身边，对方却像是乐在其中似的干脆把手肘搭在Merlin肩上。当事情发展到Richter先生也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眯眯的向Arthur递上名片之后，Merlin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说真的……你到底来这儿干嘛”

Merlin带着质问的口气，Arthur的心情却像是好的不得了。

“你看到那个家伙的表情没”

“Pendragon先生，我想我们讨论的问题不是这个”

“得了Merlin，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继续叫我‘Pendragon先生’”，Arthur皱眉，“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叫这个难道要叫蠢货先生吗，或者烦人精先生，Merlin翻了个白眼。

“我来接你是想让些家伙对你公平些”，Arthur漫不经心地说，“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每天回来的越来越晚，连入夏的衣服也没填一件，还有你的手”，Arthur顿了顿，“那上面的水泡藏也藏不住的”

Merlin下意识地把双手藏到身后

“这又和你来接我这件事有什么关系”，Merlin感觉自己脸红了。

“你会知道有什么关系的，Merlin”，Arthur一把揽过他的脑袋轻揉着，“这年头比钱更好用的东西就是这身军装”

 

在那之后，Arthur来接他的频率虽然断断续续，Richter先生却再也没有加给Merlin本不属于他的活，也再也没有以工厂运转不灵为由克扣他的薪水。

有些烦闷的心情和刚刚搬进Arthur家里那会儿一样，另外一种情绪却在一点点滋长。

Merlin有些诧异的发觉，某一天的傍晚在工厂门口见到靠着栏杆昏昏欲睡等着他一起回家的Arthur的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接下来该要怎样把Arthur吓醒，而不是去绞尽脑汁思考该做出怎样的报答，才能还掉对方帮助自己时欠下的情。

 

                                             oOo

九月份的时候，前线传来了丹麦被占领的消息。市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那些本来要销往英国的牛油，咸肉和炼乳被运到柏林，再加上从挪威送来的青鱼和每周在郊外卸下的荷兰农产，政府总算肯给他们多一些的食物配给卡了。

好不容易能吃到些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时，Merlin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他的房东，Arthur Pendragon先生，正在成为一个混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当对方把一堆脏衣服丢到他面前的时候，Merlin还叼着剩下的半口面包呆呆的看着他。

“我想你可以帮我把它们洗干净”，Arthur叉着腰说

“为什么是我！？”，Merlin大声抗议

“因为我是你的房东，而你交的房租一直都不够”，Arthur做出思量的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房租是你定的！过去大半年你都没说什么，现在又是抽什么风！”，Merlin忍不住嚷嚷起来，看到Arthur挑起眉毛又赶紧补上一句，“先生”，他说。

“因为我喜欢”，Arthur撇撇嘴，“就这样”

养尊处优的混蛋！Merlin在心里把Arthur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对Arthur的态度是否太过恭敬以至于被当成了一个好欺负的男仆。Merlin这才知道Arthur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会打理自己，在对方递给他三双散发着异味的袜子和皱成一团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洗过的睡衣之后，Merlin开始认真怀疑这个人独自生活的三四年是怎样一种人间惨剧。

Merlin不觉得洗衣服是件累人的事，只是Arthur突然开始使唤人的行为让他哭笑不得。“Merlin我饿”“Merlin明早叫我起床”“Merlin帮我搓背”“Merlin我的靴子好像该刷刷了”，Merlin，Merlin，Merlin……Arthur叫着他的名字把中间的音节拖得老长，满是颐指气使的味道。

Merlin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叫做Pendragon的生活无能是不是在把自己耍着玩。

 

直到对方把一件皱皱巴巴的好像破掉了的上衣扔给他的时候，Merlin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是抽什么风！”，他一手端着煎锅大声抗议着。

“因为我不会缝”，Arthur歪头笑着，“这点小忙都不肯帮Merlin你真是……”，他咂着嘴摇摇头。

Merlin骂骂咧咧地用空着的一只手一把扯过制服上衣，然后不出意料的看到Arthur满面的得意表情。

Merlin看着腋下部位的缝线全部崩开的衣服，突然觉得大半年前小心翼翼的想要回报Arthur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

这混蛋只是想找个人来给他做饭洗衣服吧，Merlin气呼呼的想。

那天晚上Arthur的盘子里面没有肉，在遭到了Merlin的第三个白眼之后，Arthur放弃了抗议的打算。

 

可能是因为感到自己的晚饭收到了威胁，Arthur后来的态度好了许多，Merlin想。所以在对方可怜巴巴的求了自己一个晚上之后，Merlin还是接下了帮Arthur收拾书房的活。

他还是有些好奇的，三月分住进来之后，Arthur的书房就像是他的禁地。他的房东每天都在里面偷偷做着些什么，Merlin想知道，却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该是不知道的才好。

 

看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房间却让Merlin有点失望，房间中央的大书桌上乱糟糟的扔着些书和纸张，后面墙上一大两小三幅挂画悬在书柜上方，看起来有些掉漆的座钟被放在房间一角，木质窗台的隔板比一般的要高出一点点。

Merlin觉得自己曾经的设想简直是蠢透了，就算他在一个宵禁的晚上遇见了身上着枪伤被士兵追赶的Arthur，也不能否定对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的事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Arthur并没有同他奇怪的朋友在里面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那天晚上谁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Merlin想，像他们这样为军队工作的人，总会有些事情是不想让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知道的。

 

Arthur的房间不再是禁地，每天回到家，如果Arthur还没有回来，Merlin就会帮忙把弄乱的书架整齐干净。他见到了Arthur父母的，还有Arthur小时候的老照片，当他拿着那张穿着红色裙子的男孩子的照片放在Arthur面前时，对方的表情简直妙极了。

“那是Morgana逼我穿的！”

Arthur红着脸，尖叫着试图抢夺自己的照片，尽管Merlin已经对着它笑了整整半个小时。

 

他开始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因为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只知道使唤他的房东，还是有些让人喜欢的可爱地方的。

 

直到那天，Merlin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信封，外表平平无奇，却因为被单独放在了一个抽屉里而吸引了Merlin的注意。

 

Pendragon先生 启

 

清秀的字体干净地写在信封中央，该不是哪个姑娘的情书吧，Merlin偷笑着，抽出了信封当中的纸张。

 

上天铭记您的慈悲，世间万物都将因你得福。

Mordred 

 

Merlin小声读完最后一个字，突然感到被人大力推开，他踉踉跄跄撞在身后的书柜上，抬头却看见Arthur正紧攥着从他手中夺下的信纸愠怒的看着他。

Merlin有些心虚，他急着想要解释，却被对方干净利落的打断。

“不要碰里面的东西”，Arthur冷冷的甩下一句，看着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Merlin感觉全身发麻，被撞倒的手腕钝钝的疼，他低头等着Arthur走出房间留下他一个人，却终究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出口。

他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才会做出窥探对方隐私的蠢事，Merlin有些懊恼。Arthur比他遇到的许多人都要和善的多，但是他还是自己的房东，如果对方就这样要求自己搬出去，也是合乎情理的。

 

像是回复了从前刚刚搬进来的样子，Arthur没有开口要求让他离开，Merlin却开始下意识地躲避起对方来。

晚饭还是由他来做，只是Merlin会在做好之后胡乱塞给自己几口就借故躲进房间不出来。他会早起一个小时洗好衣服然后在Arthur起床之前就离开家门，尽管工厂还没有开门，他却宁愿选择在外面吹半小时的冷风。

简直像个小孩子，Merlin觉得自己简直幼稚至极，可是面对Arthur突然变成了一种难以完成的任务。

时间和习惯是会骄纵人的。

试图让自己回到半年前的心境变的异常艰难，大半年的相处让Merlin无法再把那个人当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当对方的一个神情也会让他坐立不安的时候，Merlin甚至开始有些怀念起那些独自过活的日子。

感情是最恼人的东西，Merlin在父亲死去的十多年后再次尝到了它的滋味，却怯生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在Merlin连续一个星期故意躲过在工厂门口等他的人之后，Arthur终于在厂房里面捉到了他。

“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Merlin愣在当场呆呆的说。

“Merlin”，Arthur揪着他的领子往外扯，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个全柏林最大的蠢货”。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Merlin看着手上的票单。

“上边给了几张票，闲着一张拿来给你”，Arthur不耐烦的甩甩手上的票，“你还没看过电影不是吗”

Merlin还是不明白，“可是……”，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Arthur不可思议的干笑几声，抬高了声音，“你这一周都在躲着我，Merlin，我记得好像没给过你单方面无视我的权力”。

“可是这跟电影票又有什么关系”，Merlin呆呆的问。

Arthur张着嘴巴盯着Merlin几秒，然后突然转过身子狠狠的揉着头发，“我是在试图和好！和好！懂吗Merlin！你这个白痴！”，Arthur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张牙舞爪地嚷嚷，“我从没想过这么件小事儿能让你生气这么久！？小心眼的蠢货！”

Merlin瞪着眼睛，“我以为……我以为是你在生我的气！”

Arthur看着他活像看到了元首在跳草裙舞，“我看你是真的傻”，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Merlin忘了去数那天Arthur到底把他列为白痴多少次，因为他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像个白痴。

 

                                               oOo

Arthur说的没错，他是没看过电影的。在达苏文的那些年姑妈去镇子里的小剧场从来不会带着他，来到柏林之后，就更没有闲下来的钱让他去消费那些东西。

Merlin觉得自己蠢透了，因为Arthur执意给他套上了一件板的要命的西装。直到走进剧场的时候，Merlin才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做。

剧场的大半已经坐满了人，而几乎所有这些人，都整整齐齐的穿着军装制服。

“这看起来像是你们的某种内部活动”，Merlin咬牙切齿的说。

“恩……可以这么说”，Arthur帮Merlin整理着领带，对于对方的不满似乎乐在其中，“每几个月都会有这么个放映会似的东西，战时动员啊，宣传片啊什么的，好不容易能有一次看电影的机会……Merlin，别板着一张脸”

Merlin感觉浑身不自在，不只因为有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大部分是源于那些满目的浅绿色和黑色的军装制服。

Arthur挽着他的胳膊，Merlin还是在走廊上有些拥挤的人流中撞到了人，正要开口道歉的时候，被他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的男人却一下子凑近了他。

黑色头发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之后转而看向身边的Arthur。

“Agravaine”，Arthur压低了声音，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有些不悦

男人冷哼一声，“你就是那个小子？”，慵懒的声音带着些危险，Merlin下意识的往Arthur身后缩了缩，男人的审视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你最好小心点”，男人调笑着打量着Merlin，话中意思却是指向Arthur。

“谢谢关心”，Arthur干净利落地回敬道，抓住Merlin的手往转身离开。

 

“他是……”

“我的舅舅”，Arthur仰头靠在座位上，声音有些疲惫，“Agravaine，我的舅舅，他一直都对我继承父亲遗产这件事很不满，事实上……有那么几次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想弄死我”。

Arthur语气轻松，Merlin却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Arthur揉揉Merlin的头发，“可是现在没事儿了”，他笑着说，“就算得到了哪些钱又能怎么样”，他顺手掏出印着自己名字的配给卡晃晃，“现在我们都得靠这个过活”。

 

电影结束是天已经全黑，十二月的晚上彻骨的冷，冷风从领口窜进脖子，让刚刚迈出剧院大门的Merlin冷不防的打了寒战。

温暖的触感突然环在脖子上，Merlin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Arthur扯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想着mother love这个名字应该能有些意思，没想到跟那些无聊的宣传片一样让人犯困”，“我就知道强制要求少尉以上军衔的人全部来看这事儿不靠谱”，Arthur打着哈欠，把围巾打上一个漂亮的扣，接着把尾端塞到Merlin的大衣中。

“如果是我的母亲，肯定不会说出“战场和死亡是我们忠诚的归宿”这种话”，Merlin嘟囔着，Arthur的手指在脖颈摩挲的动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围巾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不想打断对方帮自己打理的动作。

“她像你一样是黑色头发吗”，Arthur整理着Merlin的衣服前襟，漫不经心的接着话

“我没见过她”，Merlin低头拨弄着衣服扣子，安静地说，“她在我出生那天就去世了”

 

Arthur的手停顿几秒，接着双手拍拍Merlin的肩膀，对方露出两个虎牙和笑的和平时一样蠢，Merlin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回家的路上Merlin低头走着路不发一言，直到一个雪球冷不防的砸在他脸上。

Merlin被砸的蒙了神，他胡乱蹭着沾在前发上的雪，接着便看到了Arthur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捂着肚子笑着，他的手上，还在搓着另一个雪球。

“军队里就不能给点钱给你治治那些精神疾病吗！”，Merlin扯着嗓子喊，雪融化在脸上凉凉的，当他想接着说些什么时，又一个雪球迎面飞了过来。

“哦……”，Arthur像是惋惜似的摇摇头，“原来你连这样的攻击都躲不过去”

Merlin只觉得该是时候教训一下面前这个自大狂了，弯腰躲过Arthur再次扔过来的雪球之后，Merlin顺手捞起一捧雪，一下子冲到Arthur面前，狠狠的扣在了对方脸上。

或许是因为Arthur边跳边吐着雪的样子太过滑稽，Merlin蹲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当他晃过神来，面前却不见了Arthur的身影，接着一阵冰凉从后领一下子灌入，Merlin猛的跳起来，从后颈被塞进去的雪却已经变成水冰冰凉的顺着后背流下。

他看着诡计得逞的人在面前肆无忌惮的大笑着。

 

“Arthur！！你这个幼稚的大白痴！！”

 

他扯着嗓子喊着，被自己说成白痴的人却真的做出了一副白痴的表情。

“你叫了我的名字”，Arthur愣愣的说。

Merlin反射性的紧抿嘴唇，对方却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叫了“Arthur”！”，Arthur大声叫着，手舞足蹈的向他冲过来。

“你叫了.我的名字，Merlin”，Arthur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只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你要重复这句无聊的话到什么时候”，Merlin不耐烦的拨开Arthur的手，插着衣兜转过身去。

 

橙黄色的路灯斜斜的照在积着薄雪的路面上，两人人影被拉伸的颀长。

Merlin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仍在傻笑着的人，嘴角上扬

“回家吧，Arthur”